陈崇正的新书《折叠术》,我是按目录的顺序读完的。书中前面的几篇都是近作,后半部分则主要收录一些写作时间较早的作品。因此阅读的过程,也可以说是对陈崇正的写作历程稍稍做了一个回顾。从中,既可以看到陈崇正作为一个写作者的成长轨迹和时代的变化,也可以借此了解陈崇正的写作抱负。
《折叠术》中的作品,大多有一个鲜明的特点,那就是试图调适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,重视融合雅俗。《折叠术》的主题是严肃文学常见的主题,其写法又是通俗文学的,融入了很多通俗文学比如武侠小说的元素。这在小说的命名上是有体现的,《折叠术》《凤凰铁锁咒》这样的题目,都带有武侠小说的味道。而书中的另一些篇目,比如《红焰》《心灵手术刀》,又很有言情小说的意味。特别是《红焰》这一篇,以校园言情作为架构,可以纳入校园文学的范畴。
这种融合雅俗的倾向,还体现在陈崇正的写作有很强的读者意识,他非常重视读者的反应。陈崇正会想方设法把小说写得有趣。他的文学语言幽默,生动,精辟。“对于一个离开半步村的人来说,故乡不过是一串包浆的珠子,牵挂摩挲,却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。”“这个世界能吸引人眼球的东西越来越多,能维持关注的东西越来越少。”“荒芜的人生在他面前打开了另一副面目。”诸如此类的句子,在《折叠术》中随处可见。它们或是偏重抒情,或是偏重反讽,却都带有警句的意味,蕴含着对当代生活经验的洞察,能在瞬间击中读者的内心,引起共鸣。小说的情节则大多有趣、曲折,甚至很多情节的安排带有很强的戏剧性和传奇色彩。
《折叠术》的总体风格是偏于后现代的。言情、武侠等不同类型的融合,通俗文学和严肃文学或先锋文学的融合,正是后现代写作的一个重要特点。正如卡林内斯库所指出的,乐趣和复杂性在后现代主义中并行不悖,埃科的《玫瑰之名》就是一个很好的文学实例。总体而言,《玫瑰之名》是一部富有娱乐性的中世纪小说,故事发生于一个奇特的历史背景——14世纪意大利北部的一个修道院,作者又在其中机敏地运用了侦探小说的创作模式。因此,它“要求我们重新审视经典的二分法:旨在供民众消费的通俗文学作品,和带有实验意味的先锋派作品”。阅读陈崇正《折叠术》中的不少作品,比如《寻欢》和《念彼观音力》,也有必要打破这种通俗文学和严肃文学的预设。
虽然《折叠术》中的小说都重视以通俗小说作为叙事框架,或是重视引入通俗文学的元素,但是这些作品并不是玄想式的,不是架空的。相反,陈崇正很重视小说叙事的历史语境,也强调小说要对现实的反映和介入。这种书写,由于篇幅所限,未必是很充分的,很多时候只是稍稍涉及。因此,当代的很多现实问题,在陈崇正的小说中更多是一种碎片化的存在。由于这样的碎片在小说中非常多,读者也能把它们拼接成当代生活的一副图景,甚至会觉得小说中的现实是毛绒绒的,很有生活的质感。
从《折叠术》还可以看出,陈崇正作为一个写作者有很强的适应现实的能力。这一方面体现在他的写作和个人的经历关联密切,带有鲜明的个人生活的印记。陈崇正本人有过多次移居的经历,他往往是刚到一个地方不久,就可以写那个地方的生活。他在小说类型融合方面的尝试也可以看出他具有很强的适应性。在他之前的作品中,他就经常融入武侠和言情的元素,收入《折叠术》中的《寻欢》《虚度》《折叠术》等作品,在武侠和言情之外,又融入了科幻的元素。
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,原因是多方面的,比如沿着一些旧的文学样式来写作,可能会触碰到新意和创造的“瓶颈”。因此,会有越来越多的作家去探索新的领域。更重要的一方面是,很多作家选择写科幻文学,其实并未将作品当作类型文学意义上的科幻文学,而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来直面现实,因为日新月异的科技正成为推动现代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,并加速改变人类的生活。
陈崇正在一个场合曾经说过:“我相信我自己对小说存在一种抱负。”这种抱负一方面体现在,他在试图完成一个庞大的家族——地域小说系列,或者说,建立一个属于他个人的小说世界。他的小说,有其清晰的地理标记和地域色彩。另一方面,陈崇正亦有志于把小说写作成为一种“综合的艺术”:既是叙事的艺术,也是诗的艺术;既是面对现实和历史发言,自身也是一个相对超越的、自足的世界;小说的写作,既是关怀社会的方式,也是一种智力游戏。要而言之,除了找到属于自己的题材,陈崇正也试图立足于历史与当下,建构属于自己的叙事美学。
就总体而言,我觉得陈崇正是一位非常适合写长篇小说的作家。他的小说,不管是中篇还是短篇,往往是多条线索齐头并进,人物众多。这种结构小说的方式,其实更适合写长篇。因此,在中短篇小说之外,我也期待看到陈崇正在长篇小说领域有更多的尝试。